目眩神迷的劇變
科技創新呈指數爆發的陡峭走勢乃史上空前,影響了我們生活中的每個面向,無論經濟與就業,不管環境還是疾病,它影響了我們所居住的國家,也影響了國家本身的形式——沒有東西能逃離改變,無一事物能維持現狀。若我們回首過去,那險峻的坡度令人屏息,才察覺到這條移山倒海的曲線已帶我們來到如此高點。在一些關鍵領域,去年一年的改變就超越了過去十年的改變,過去十年又遠勝百年來的變化,而百年又凌駕千年的突破,較之現在瘋狂醉人的劇變速度,那遙遠的過去彷彿是條悠長的水平線,漫漫長路上似乎看不到多少改變;但那些時候已經過去了,指數曲線窮極無聊的尾巴到了盡頭,引領我們進入現代日新月異的突飛猛進。此刻的我們充滿了對有涯生命的無涯期待,汲汲然轉身向前,繼續登高踏遠──只發眼前的幾條路上,曲線舉目所及,近乎垂直般直入天際。
雖然這看來很嚇人,但二維平面的指數曲線其實不足以呈現真實狀況——因為這讓我們有種錯覺,以為自知曲線所向何方。實則不然,今日無人能斷言新發現會帶領我們進入什麼全然不同的方向──百年、十年、一年的展望早不可得,甚至連下週、明日的預測也束手無策。而且,世上無處不受影響,無論事件發生的地點是咫尺或天涯。重點是,千年來主宰人類思想的地域感正在凋零,下一個動搖的,會是我們的時間感嗎?沒有人知道我們會往哪裡去,也沒人知道我們將迎接何者的到來。
為了能在中國生存、在西方生存、在任何地方生存,時勢所趨,人類亟需重塑我們的作為與方法——甚至重新發想人類的本質。這非一蹴可幾,也非再蹴可就──我們必須持續這麼做,國家與產業如是,夫民亦然;而如Google的謝蓋爾‧布林(Sergey Brin)和蘋果電腦的史蒂夫‧賈柏斯(Steve Jobs)正是我們時代中的閃耀之星,國家與產業若能培養更多這類人物,就可掌握未來。
誰能主宰未來?
要讓人創新、有創造力、並在如此不可預期的世界中成功,其訓練之道何在?全球各地聲稱要訓練學生準備未來的大學,教育學子的方法甚至已不符現勢所需,如今光是聰明和掌握必要知能已經不足。要在今日世界獲得成功,就得磨練自己處理未知事物的能力。要做到這點,就需要直覺、創造力與信念,而三者之中,信念尤為重要,因為它能導出其他兩者。信念不代表要囫圇吞下過時的教條,且一生抗拒任何發自心靈中拋棄這些信條的衝動;信念代表的是獲得一種方法,能為自己覺察內在深處,找到一種比自己知道更多、愛得更深、更加真實的事物,若能把自己狹隘的想法放在一旁,傾聽內在深處的聲音,那就可以不假外來資源,從自己最深層的本質獲得一生所需的所有直覺與創造力。
過去幾年來,我和妻子在台灣各以自己的方法,施行可達成這些目標的教學法,這在實行上不需高深專業或昂貴裝備,運用的也是現有人員設備,且不管在最貧窮的未開發區域,或最富有的高度開發地區皆能實行。這是個作夢的課程,但不是研究夢的課程,沒有講課,不用研讀教科書或課外資料,學生也不需考試;在本課程中,學生利用歐曼讀夢團體(Montague Ullman experiential dream group method)方法帶領,在班上賞讀自己與同學的夢,進而發掘對自己的信念,發揮並磨練天生的直覺與創造力。就我所知的所有賞讀夢境方法中,就屬此法安全、有趣且令人興奮,對研究生如此、大學生亦然。
這課程對教授是個恩賜,因為不需費力備課,也不必沉悶乏味地批改報告或考卷,但更大的因素則是,歐曼方法中的教授雖是讀夢團體的領導人,但不是控制課堂的人(課堂由做夢者控制),僅是一個團體成員而已——就像學生一樣在每一個課程中獲益。
歐曼讀夢團體的運作如下:作夢者告訴團體自覺奇怪或無意義的夢境,夢與作夢者的生活看似無關,但在讀夢團體走過歐曼方法的各階段後就會開始明瞭,就夢的角度而言,清醒時的生活才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那輕忽了作夢者心中某些重要的感受;隨著作夢者開始在最近日常生活事件中發現那些與夢境內恰恰相同的感受時,他就會察覺到夢境是如何真確地呈現自己的生活。當這些「失落的」或「未充分表現的」感受獲得突顯時,作夢者清醒時的生活就開始呈現不同的面貌,變得更加真實,而接下來的夢就可以讓作夢者更往前進,充實其人生,並讓他更趨近一個全人。
這似乎都出於假設,但並非如此。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者唐納‧熊恩(Donald A. Schön)研究許多不同領域的專業人士處理自己工作的方法,在每個領域中,他都發現該領域首屈一指的專業人士其實是像藝術家般,對每一項計畫發想自己的處理之道。而工作本身就會教導這些卓越人士如何處理這個特定的工作,他們在實作之中學習。熊恩稱此為「反思實踐的認識論」(the epistemology of reflective practice),反之,平庸的專業人士將過去受訓時習得的方法應用在每件不同的工作上,熊恩稱此為「技術理性的認識論」(the epistemology of technical rationality)。他們學習之後,不管遭遇那種情況,都用過去訓練所學來處理一切。這兩種工作方法的差別在於,前者出於自覺並有創造力,後者則恰恰相反,而自熊恩發表這項發現後,教育者面臨的一項議題就是,如何創造一種可讓專業人士「反思實踐」的教學法。
熊恩的發現在今日至關重要。過去工程師只管工程,以往科學家只理會科學,但今日不然;也不光是工程師與科學家——現在每一種專業人士都需將自己的工作視為藝術來處理。就像每個坐在牙醫椅子上都知道的,牙醫醫學是有藝術的;就像所有坐在教室裡的人知道的,教學是有藝術的;也就像賈柏斯在成為世界富豪的過程中向我們展示的,電腦科學也有種藝術。
夢的價值
夢是從某些人認為的「無意識」中產生的嗎?其實那些常冥想的人,更能意識到內在中產生夢境之處,就如同那些參與讀夢團體的人一般。沒錯,其實內在有很大一部分是我們在任何時候都沒有意識到的,但我們的問題其實是,一般而論我們太遲鈍了,或太容易因為我們自己思索那孜孜矻矻的機制而分心,無法展現出時時刻刻在我們生活中影響我們的更敏銳感知;因此我們錯失了當下,把自己禁錮在過去之中。人們所謂的「無意識」,其實正是在每個瞬間中展現那刻完整真實的內在本我的部分,但我們通常不會傾聽,而在歐曼團體中賞讀夢境就是在傾聽;傾聽夢境的價值,以及賞讀夢境──那代表更深刻地諦聽——的價值,就在於其中包含了我們不這麼做就可能忽略的重要訊息。
但這並非事情的全貌。我們藉以從夢中獲得資訊的方法在許多重要的方面改變了我們,由於這資訊是如此重要,有時它極度駭人聽聞、通常非常私人、經常深刻感人、且總是天真、美麗又純淨——就像孩子的心、或像聖人的智慧——因此它真的非常有趣,讀夢團體的每個成員深刻著迷於作夢者最私密的生活,就像福爾摩斯用他的放大鏡在調查犯罪現場,若能如此深刻地長時間駐足,每個人都會發現一些夢的特質影響了自己,就像磁鐵的磁力一般,不管鐵片怎麼掙脫,都還是對其有吸引力。每結束一次讀夢過程,團體成員(當然也包括了作夢者)都會更有直覺、更富創造力、對自己更忠實,並與其他人的關係更緊密、更關心別人,而且也更貼近自己內在之中那向內啟發的部分;也因為更了解自己,他們每次離開時,都對自己更有信心,而這種對自己的信念可以推而廣之成為對他人與萬物的信念,讓自己可以更加投入,並把最深刻的本我帶入現實生活中。
未來屬於自由創意之人
在1845年時,艾利司‧哈維(Elias Howe)嘗試發明能縫紉的機器,但徒勞無功。在某日,精疲力竭的他在工作檯上打盹,夢到自己身處非洲叢林,並讓食人族給抓住了,他們把他放入一口大烹鍋中,裝滿了水、點燃了火,團團圍住鍋子並拿著矛指著他,讓他無法遁逃;他嚇醒了,夢中的影像在他心中徘徊,而同樣讓他感到怪異的還有那食人族拿的矛,其矛鋒之處都穿了孔,他頓時醒悟讓他在發明中裹足不前的正是內心的定見,認為機器上的針必須在與針尖相對的另一端處有可以穿線的孔,就像傳統的縫衣針。他發現如果把洞打在針尖處,就可以立刻構想出一種讓機器縫紉的機制,就是在那年,他發明了世上第一台縫紉機。
夢的威力就在於它讓資訊普及眾人,讓我們從自己的成見中解脫,我們亟需學習的不是一般人認為的那些未知事物,而是那些我們已經知道、但認知錯誤的事物。灌輸教化、審查制度、教義信條與意識形態悄悄束縛了整個文化,以及文化中的每個人。甚至連我們的個人經驗與常識也在不知不覺中禁錮了我們,這類束縛其實就是把一些非常可疑的事物塑造成無庸置疑。清醒時的哈維永遠不會想去質疑為何針孔就得在與針尖相對的那端,因為人類歷史一路以來都是如此,從第一名穴居人把骨頭削成縫衣針後就不曾改變;但哈維若想發明縫紉機,他就得想像這原則並非金科玉律,但他清醒時沒有如此想像的能力,我們之中也少有人有那樣的直覺、創造力或自由心智去質疑我們預設或受教導為無庸置疑的事物,但在我們的夢中,我們就能辦到,就像哈維一樣。
心理學家卡爾‧榮格(C. G. Jung)發展出共時性(synchronicity)的概念,想藉以探索對事物完全嶄新的感受是如何進入我們的意識。我們注意到在其他情況下不會注意到的事物,看見其他情況下不會看見的東西,儘管我們起初無法確知其緣故,但事物間的關聯就這麼躍然眼前。其實,清醒時的現實生活並不會與夢中體驗有太大差異,而賞讀夢境就讓我們得以發現那些本來不會留意的瞬間,並培養出一些技能,得以探索在現實中對自己及他人而言似乎不可知或難以解釋的片刻。其他人坐困在自己的既有軌道上,但我們透過賞讀夢境時所學到的東西,可以在某種程度上顛覆原本的道路,進入一條可以為狀況帶來解釋、且以完全料想不到的方式理解情勢的路徑。
自由的文化
而那些故步自封並回頭尋求傳統庇護的人,活在一個麻木、過時且停滯的文化中,也因為他們,這種文化可以繼續運行於世。但有內在衝動要顛覆道路來克服困惑、失敗、損失和責難的人,多少也讓那個麻木停滯的文化重燃生機,變得自由、活躍又生動。不管他們是勞工、老闆還是家庭主婦,他們都是文化的真正藝術家,透過對自己的重新發想與對自己工作的再創造,他們重塑了文化。不過他們創發的自由新文化其實不會和那停滯的舊文化有多少不同,因為那是同樣的文化,只是活躍的內涵一直蟄伏於僵化傳統的外貌下,每次它讓一名藝術家——也就是可以用直覺與創意方式來面對自己生活與工作的凡人——甦醒時,也就賦予自己新的生命。
若是凋零的文化,則無法再冥思這種更能全然展現自己風貌的創發,反而投入未曾發展的領域,終成悲哀的諷刺與模仿——這也正是集權統治由上而下強加而成的。若是活躍的文化,就仍能將個人的突破帶往文化的「翻轉面」——也就是富於創意與革新的一面;在這個「翻轉面」中,文化與富於創意的個人在某種層面上融為一體,形成了渾融激盪的生命體,因此文化持續創發個人,個人持續創發文化,就如沸水,氣泡是自底層浮上,而不是由表面強加而下。
在這些基本的精義上,華人與台灣文化當然與世界各地的個人與文化無異,那顯然我和妻子在台灣開始的實驗,也就是用夢來實現富於直覺與創造力的個人,就會和這方法之於其他文化一樣貼切重要了。
延伸閱讀
關於歐曼讀夢團體方法,可參照http://www.billstimson.com/writing/The_Process.htm
翻譯│鍾長均
圖片來源 (順序由上至下)
1. 圖片提供/Hartwig HKD
2. 攝影/Jim Hansen
3. 攝影/Seth Anderson
本文亦見於2011年4月號《人籟論辨月刊》-時間.夢境.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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